果舜长得像阿难那个样子,阿难给佛当侍者,多闻第一;我这个第二个出家徒弟,虽然没有读多少书,但是也很聪明。他俗家姓姚,一般人叫他老姚;家住在哈尔滨南二十里大南沟屯,以农为业。他在未皈依三宝之前,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浪子;吸鸦片打吗啡,吃喝嫖赌无所不为,是个最坏的人。
当时日本统治东北,利用清朝废帝宣统,成立满洲国,作为日本的傀儡。日本为了防止苏联的侵略,在边界黑河一带建筑国防工程,到处抓劳工去服役。有一天,他被日本兵抓到,送到黑河劳工营。白天做牛马的工作,夜间盖草包睡觉;那里的生活等于人间地狱一样,苦不堪言。当时营房的四周用强力的电网围着,想逃者不是被守兵枪击而死,就是被狼犬咬死;纵使侥幸逃过,也逃不出电网。任何众生撞上电网,即刻都被电死。
虽然有电网的威胁,老姚总想找机会逃走。有一天晚上,他作了一个梦。一个有长白胡子的老头,在梦中告诉他:“你先忍耐一点!时间还没有到!等时间到了,我告诉你,再跑也不晚。”果舜相信老人的话,就耐心等待时机。
过了半个多月,这个白胡子老头真的又给他托梦,说:“今天可以跑了!外边有一只白狗,你跟着它跑。”他醒来对他的一个同伴说,两人各自拿两个麻布袋,跑到电网那个地方,果然有只白狗在那儿等着。果舜听从老人的指示,跟着白狗走。
白狗走到电网旁,跳过电网;果舜随即用麻布袋垫在电网上,手往上一按,也一跃而过;他的同伴用同样的方法,垫在电网上的麻布袋却着了火,所以只有他一个人顺利逃了出来,白狗也不见了。老姚在山里头没有饭吃,跑了七天七宿,沿路要饭到了哈尔滨。
这番际遇,令他觉得人生很痛苦,莫如出家修道,从此就吃了斋。他起初跟着一个外道修行,在一个坑里头住,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。老姚看老道实在也没有什么真功夫,就来到三缘寺要求出家。方丈和尚不收他,因为看穿得破破烂烂的,以为他是为生活而出家,而且他这个人也不会讲话。
民国33年(西元1944年)冬天,我到大南沟屯去给高德福的母亲治病。我用神咒加持,她不药而愈;第二天,全屯传遍高母病愈之奇迹。老姚听说此事,就来找我。他初见我的时候,买了很多灯笼果供养我——东北的水果,像个灯笼似的,一粒一粒的,甜甜酸酸的。本来我是面对着他坐,他没有说要出家以前,我还和他讲讲话;当他要求出家,跪在我面前,说如果我不收他出家,他就不起来。我听他这么一说,就把面朝壁而坐,没再睬理他。
我那时候本来不愿意收徒弟的,收徒弟很麻烦,我也不知道老方丈不收他的事。两个钟头之后,我回头一看,老姚仍然跪在地上,我问他:“我都忘了你还在这儿跪着,你要做什么?”他说:“请师父慈悲,我要出家!”我说:“你出什么家?你有家吗?”他说:“我——我——没有家。”
我对他说:“你没有家,你还要出什么家呢?你想要出家,不是那么容易的!在家修道不易,出家修道更难。所谓‘大事未明,如丧考妣;大事已明,更如丧考妣。’出家是苦事,要忍人所不能忍的事,要让人所不能让的事,要吃人所不能吃的苦,穿人所不能穿的。屈己待人,废私立公,乃是出家人的本份。你要能这样子,才可以出家!”
他说:“这些我都可以做得到。”我说:“你怎么会做得到呢?”他说:“我在日本劳工营里做工,受的那种痛苦,出家修道没有它一半痛苦,什么苦我都会忍的。”我说:“那好了,收你出家。你要把以前的都放下,好像一个人又重新活过来才可以。”我当时为他说一首偈颂:
念念莫忘生死苦,心心想脱轮回圈;
虚空粉碎明佛性,通体脱落见本源。
我又对他开示:“现在是末法时代,出家者多,实行者少;信佛者多,成道者少。你既然诚心出家,必要发菩提心,立定广大志愿。做疾风中之劲烛,烈火内之精金;他日道业圆成,光大佛教,不负出家之初衷!”于是我带他回到三缘寺,出家为沙弥,法名果舜。
等我回到庙上,才知道他来过,他们看他那么穷,都不要他。大家都对我讲他的坏话,说他怎么样不好,是怎么样的一个坏人,说:“你收这个人做徒弟怎么可以?他是没有饭吃,怎么可以出家?”我说:“再坏的人也会学好的,看他以后的行为怎么样再说!”
果舜在庙上煮饭做菜,也是天天有人来骂他。他做事很谨慎,修行很用功,可是师兄弟与他无缘,大家时常欺负他。无论做什么事情,做得对也挨骂,对得不对也被骂;他能挨骂,也能挨打。他跟我出家那么多年,就穿一件衣服;没有做过棉袄,也没有做过棉鞋,什么都没有。他持银钱戒,日中一食、常坐不卧,行头陀行;我所有的弟子,他是头陀行第一。果舜精进办道,专一其心修习禅定,大约过了半年多,开一点智慧。每次入定,往往一昼夜才出定;在定中能知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一切的因果。他常常觉得自己造了一个小茅棚,旁边是一个龙王庙,在那边用功修行。
民国34年(西元1945年)7月15日盂兰盆法会,我率领弟子在佛前燃香,发愿:“若能活到百岁,则烧全身,供养佛陀,求无上道!”当时每个弟子,都发心愿。果舜也发愿:“弟子果舜!若遇相当机缘,愿效法药王菩萨,烧全身供佛,不待百岁!”我在观察中知道他宿有此愿,所以允许他发这个愿。
有一天他实在忍无可忍之下,对着我哭起来:说:“师父,我在这儿真是忍不了了!师兄弟无缘无故骂我,我怎么办呢?”“真难为你在这儿受他们气!你拜的这个师父没有本事,在庙上也是受人气;常常被人骂,也被人打,什么委屈都受过!”他说:“我忍不了了!”我说:“你实在忍不了,我也不勉强你,你可以到外边去试试,单独修行!”民国34年(西元1945年)9月,果舜在大南沟屯的西山下,龙王庙旁边一块空地,自己搭了一间茅棚,他一天到晚打坐。
有一天“我”到他那儿去,叫他来见我,他第二天就赶来了。这次我故意吓他,我说:“你不好好修道,跑回来干什么?”他说:“师父,是你叫我来的!”我说:“我什么时候叫你来的?你见鬼了!”他说:“我真的见到师父叫我来的。”我说:“那不管了,你来干什么?”“我也不知道师父叫我来干什么。”我说:“你的功夫现在怎么样了?”他说:“我现在时时都见得到师父,你一直指点我用功。”我说:“你不要尽说假话,要说真的才可以。”“这不是假话,我说的都是真的。”我说:“你现在回去,我以后会到你那儿看看!”于是他就回去了。
果舜是乘戒俱急,他既守戒律又修大乘的佛法。他修道用功比我诚心,比我有功夫,这是我最欢喜的一个徒弟。他把茅棚造成了,想请我给茅棚开光。那天我从哈尔滨回来,经过大南沟屯,我带了四个徒弟去他那儿,有三十多岁的果能,三个十三、四岁的童子——果国、果志他们,那天晚间就在茅棚住宿。在那时候,茅棚还没有名字,我还想不出起什么名字。
晚上我正和他谈话,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!忽然间来了十个人。当时我身边四个徒弟,两个都有佛眼、有天眼通的;有两个打坐入定,可以观察一切的事情。仔细一看他们不是人,是十条化成人形的龙,从旁边龙王庙来的。我问他们:“干什么来的?
”他们说:“我们知道你来了,想要皈依三宝。”当时天气非常乾旱,一直没有雨下,我对这十条龙讲说:“你要皈依我,真的?假的?要真的,你们既然是龙,现在这儿有半年不下雨,庄稼都要旱死了;再要不下雨,人都要饿死了。你们是龙,应该管着下雨的,为什么这么懒惰不下雨?你们这么懒,都变成懒龙了!”因为这十条龙要皈依,被我骂也不发脾气。
他们说:“师父,你不知道!”我说:“我不知道什么?”他们说:“我们没有权力,一定要玉皇大帝下命令,我们才可以下雨;他没叫我们下雨,我们不可以随便下雨的。”“这个容易!你到玉皇大帝那儿,对他说:‘人世间有一个人叫什么什么名字,是个出家人,他因为哈尔滨乾旱,人都不能生活了,现在要求下雨!’我不要求太多,只要在哈尔滨方圆四十里以内的地方下雨就行了。明天如果你们能请准玉帝下雨,后天我就给你们打皈依。明天要是不下雨,我也不要收你们做徒弟,你们也不要皈依三宝。”真是很神奇!第二天果然就下起雨了;这个雨下得也很奇怪,四十里地以内有雨下,四十里地以外没有雨。皈依之后,我走到没水的地方,都会有水,因为我有十条龙徒弟。
第三天给他们打皈依,他们的法名叫急修,字快度,叫他们快一点修行,积极地修行,快快地去度所有他们龙的种族。我问他们:“你们为什么要皈依我?这么多出家人,你们怎么不去皈依?”他们说:“因为我们知道你发的愿力,所以我们要来皈依。”因为有以前的种种情形,所以我所发的十八个愿,我时时刻刻都不敢忘了。这件事听起来好像是神话,却是我亲身的经验。我知道我说出来,不相信的人还是比相信的人多;等将来信的时候,就会知道我所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。现在科学说落雨是蒸气造成的,却不知道默默中,是由神龙支配着。你看不见龙,龙的存在是真的。龙的前生是修道人,因为“乘急戒缓”,所以堕落龙身。他修大乘的佛法很精进,而有神通;因为不守戒律,以致堕落。为了纪念这件事,就把果舜的茅棚命名为“龙雨茅棚”。民国38年(西元1949年)4月18日,果舜焚身供佛,这个茅棚也被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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