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公著画像
“嘉祐‘魁儒’、元祐‘党魁’吕公著”系列之四
PREFACE
引子
□首席记者于茂世文图
“天变不足畏”是王安石勇于变法的一大“标志”。
这个“标志”,不是王安石的夫子自道,而是司马光给他的一种“概括”。
熙宁三年,变与不变聚讼纷纭,恰逢朝廷选拔“公务员”,翰林学士司马光就出了一道“策问”:“今之论者或曰:天地与人,了不相关,薄食(日月相食)、震摇(地震),皆有常数,不足畏忌。祖宗之法,未必尽善,可革则革,不足循守。庸人之情,喜因循而惮改为,可以乐成,难以虑始,纷纭之议,不足听采……圣人之言深微高远,非常人所能知,先儒之解或未得其旨邪。愿闻所以辨之。”
司马光也许有一定的倾向性。
但是,就字面而言,他希望考生们参与讨论,“愿闻所以辨之”。
再说,“三不足”也不是司马光对王安石的“构陷”。《宋史·富弼传》云,熙宁二年,王安石就说过“灾异皆天数,非关人事得失所致”的话,搞得富弼惊慌失措:“人君所畏惟天。若不畏天,何事不可为者!”
“天变不足畏”不是“构陷”,至于“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”之类的话,王安石也曾说过。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。”
至于畏与不畏,在司马光看来,可以讨论。从其“策问”看,讨论的似乎只能是“人”或“君子”畏与不畏,不关“人君”。
谁都知道,在那个家天下的时代,“人事得失”与皇帝密切相关。富弼惊恐的,也是神宗皇帝在王安石的鼓动下不再“畏天”。
再看吕公著。
神宗驾崩,哲宗即位,其“昧死陈十事,曰:畏天、爱民、修身、讲学、任贤、纳谏、薄敛、省刑、去奢、无逸”。其中“第一事”,就是不避死罪,劝谏哲宗“畏天”。
看上去,吕公著、富弼是不是有点儿“愚蠢”?
其实,我们没有资格笑话他们。
吕公著、富弼、司马光等,都是那个时代“最先进的中国人”。以他们非凡的学问与智慧,也许他们比王安石更晓得“天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。王安石只是那个《皇帝的新衣》里的孩子而已。
只有孩子般的真话,才能让吕公著、富弼、司马光这些大宋帝国的精英大惊失色。
为什么?
从吕夷简、韩琦、范仲淹、欧阳修这些仁宗、英宗时代的政治精英构建起来的皇权、相权、谏权“三权并立”的政治体制,我们不难发现:相权监督谏权,谏权监督相权,皇帝从中调和,其头上却高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——“畏天”。皇帝作为“天之子”,必须“畏天”。只有人君“畏天”,皇权、相权、谏权才能“三权并立”,才能相互监督与制衡(大臣通过日食月食、地震天灾等“监督”皇帝,说“天变”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,是“天谴”与“天罚”)。
“人君所畏惟天。若不畏天,何事不可为者!”
法律不能制裁皇帝。法在皇权之下,倘若皇帝再不“畏天”,那么“无法无天”的皇帝就成了脱缰的野马肆意妄为,剩下的,也就是把他的天下变成人间地狱了。
元祐党人案、花石纲,等等,神宗、哲宗、徽宗“前赴后继”,“亡宋”谁知是不是“天之子”不再“畏天”了呢?!
从乎于“天下公议”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。”
儒家构建的,也许不是一个标准的宗教系统,却是一套完善的宗教哲学体系。
而“三畏”,也就是“敬天畏人”、“天人合一”等,是孔老夫子构建儒家宗教哲学体系的基石与灵魂。
倘若人君不再“畏天”,那么人臣也就自然不再“畏大人”:“元祐党籍碑”上镌刻的309位“奸党”名讳——司马光、文彦博、吕公著、吕大防、刘挚、范纯仁、韩忠彦、王岩叟、苏辙、苏轼、范祖禹、程颐、秦观、黄庭坚、韩维……哪一位不是光照千秋的“大人”呢?
而“大人”们的倒下,又与王安石将孔夫子的《春秋》蔑视为“断烂朝报”,也就是陈旧、残缺的故纸堆密切相关。
《宋史·王安石传》云:“初,安石训释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周礼》,既成,颁之学官(也就是发布给学校当做通用教材),天下号曰‘新义’……多穿凿傅会,其流入于佛、老。一时学者,无敢不传习,主司(科举考试的主试官)纯用以取士,士莫得自名一说;先儒传注,一切废不用(前代大儒对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《周易》等的注释解读,都不再算数,只能以王安石的解读为标准答案)。黜《春秋》之书,不使列于学官(《春秋》被列为学校的禁书),至戏目为断烂朝报。”
王安石才高八斗,毋庸置疑。
但是,一个人再有才,自负到这等地步,也是会弄出问题来的。
自古以来,就是贵为皇帝,也没有谁敢提出以自己的一套思想与见解,来如此这般地钳制学校与士子的思想与行为。其所能做的,也无非是以儒、释、道等诸家圣人为旗帜,号令天下。
王安石“偏执”如斯,由其推行新法,倘若不失败的话,反倒不正常了。
《宋史·吕公著传》云:“光(司马光)薨,独当国。除吏皆一时之选(任命的官吏都是当时的佼佼者)。时科举罢词赋,专用王安石经义,且杂以释氏之说。凡士子自一语上,非新义不得用,学者至不诵正经,唯窃安石之书以干进,精熟者转上第,故科举益弊。公著始令禁主司不得出题老、庄书,举子不得以申、韩、佛书为学,经义参用古今诸儒说,毋得专取王氏(不得只以王安石之说取士)。复(恢复)贤良方正科。”
吕公著执政,王安石的这一套也就废了。
论学识、见识与修养,王安石当在吕公著之下——
吕公著生于宰辅之家,自幼酷爱读书,以致废寝忘食。父亲吕夷简非常器重他,曾说:“他日必为公辅。”
进士及第后,吕公著通判颍州,与比他大11岁的颍州知州欧阳修结为讲学之友。欧阳修推荐吕公著担当谏官,称其“器识深远,沉静寡言,富贵不染其心,利害不移其守”。还说吕公著“心乐闲退,淡于世事,然所谓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者也”。欧阳修出使契丹,契丹国君问及中国有学行之士,欧阳修第一个提到的是吕公著:“契丹主问中国学行之士,首以公著对。”吕公著讲经议论,言简意赅,司马光则说:“每闻晦叔(吕公著,字晦叔)讲,便觉己语为烦。”
欧阳修、司马光等名流敬重吕公著如斯,王安石本人亦对吕公著推崇备至。
《宋史·吕公著传》云:吕公著“始与王安石善,安石兄事之。安石博辩骋辞,人莫敢与亢(抗),公著独以精识约言服之。安石尝曰:‘疵吝每不自胜(不能自我克服缺点),一诣长者(指吕公著),即废然而反,所谓使人之意消者,于晦叔见之。’又谓人曰:‘晦叔为相,吾辈可以言仕矣。’”
北宋学者邵伯温《邵氏闻见录》亦云:“吕晦叔、王介甫(王安石)同为馆职,当时阁下皆知名士,每评论古今人物治乱,众人之论必止于介甫,介甫之论又为晦叔止也……介甫作相,荐晦叔为中丞。晦叔迫于天下公议,反言新法不便。介甫始不悦。谓晦叔有欢兜、共工之奸矣。”
从乎于“天下公议”,何“奸”之有!
无愧于一代“魁儒”
政治上,吕公著“拜司空、同平章军国事”,“独当国三年”,“凡三省、枢密院之职,皆得总理”。
学术上,吕公著向为欧阳修、司马光、王安石等所敬重,其开启“吕学”端绪,被清代著名学者全祖望誉为一代“魁儒”:“庆历以后,尚有诸魁儒焉。于学统或未豫(也许尚没有构建起一个完善的学术系统),而未尝不于学术有功者,范蜀公(范镇)、吕申公(吕公著)、韩持国(韩维),一辈也。吕汲公(吕大防)、王彦霖(王岩叟),又一辈也。丰相之(丰稷)、李君行(李潜),又一辈也。尚论者其敢忽诸(论及学术岂敢忽视他们的存在)!述《范吕诸儒学案》。”
《宋元学案》由黄宗羲、全祖望编撰,囊括了宋、元时期最重要的思想家,全书共100卷。除《范吕诸儒学案》(卷19)外,吕公著后裔单独列卷者有吕希哲《荥阳学案》(巻23)、吕本中《紫微学案》(卷36)、吕祖谦《东莱学案》(卷51)。
吕希哲,吕公著之子,世称荥阳先生,开创“荥阳学派”,为学“不主一门,不私一说”。全祖望称此派“出人数家”,“而归宿于程氏,集益之功,至广且大。然晚年又学佛,则申公(吕公著)家学未醇之害也。要之荥阳(吕希哲)之可以为后世师者,终得力于儒。”
吕本中,吕公著曾孙,全祖望称其为“荥阳(吕希哲)冢嫡,其不名一师,亦家风也……而溺于禅,则又家门之流弊乎!述《紫微学案》。”
吕祖谦,吕公著六世孙,世称东莱先生,与朱熹、张栻齐名,被尊为“东南三贤”,“鼎立为世师”,南宋时期著名的理学大家之一。《宋史》云:“祖谦之学本之家庭,有中原文献之传。”
吕公著一门收入《宋元学案》者,凡7世17人。
而追溯“吕氏家学”之源,则起于吕夷简,因为夷简也是“以儒学起家”的。
当然,吕公著的学术成就,不如“北宋五子”周敦颐、程颢、程颐、张载、邵雍。
但是,他们前赴后继,回答的都是司马光针对王安石变法拟出的那道“策问”:“今之论者或曰:天地与人,了不相关,薄食、震摇,皆有常数,不足畏忌。祖宗之法,未必尽善,可革则革,不足循守。庸人之情,喜因循而惮改为,可以乐成,难以虑始,纷纭之议,不足听采……圣人之言深微高远,非常人所能知,先儒之解或未得其旨邪。愿闻所以辨之。”
“天变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”。王安石“三不足”摧毁了孔夫子的“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”。
王安石“砸烂”了一个旧世界。
但建立新世界的,却是元祐党人与元祐党人的衣钵传人。
这些宋儒的探索与回答,概而言之,就是张载(得益于吕公著向朝廷的推荐)的“四为名言”——
为天地立心,
为生民立命,
为往圣继绝学,
为万世开太平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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